01
很少有什么产业像中国农业一样，有如此漫长的历史，却始终保持着原貌。
上世纪初，美国有位教授写了一本关于中国农业的书，他说中国农业的耕作方式能够让农田历经千年而保持地力，从环境友好的角度看，是永续的。书名很浪漫，叫《四千年农夫》，书里所说的中国农业耕作模式，就是我们常听到的小农经济。
几千年来，中国始终是小农经济。
吕思勉说：“农业有大农制与小农制。大农制的长处，在于资本节约，能够使用机械，及人工的分配得宜。小农制的长处，则在以人尽其劳，使地尽其力。所以就一个人的劳力，论其所得的多少，是大农制为长。就土地同一的面积，论其所得的多少，则小农制为胜。中国农夫的技能，在小农制中，总可算首屈一指了。”
他随后又总结到：“ 中国现在农业上的出路，是要推行大农制。”
农业以土地为基础，要想推行大农制，土地改革首当其冲。
社科院研究显示，中国90%农户土地规模小于1公顷，平均来说，每个农户的规模只有0.6公顷，这0.6公顷平均还会进一步会被分为5.1块。作为对比，美国90%的农户土地规模大于5公顷，平均更是高达80公顷。
新中国成立以来，国家对土地的制度进行了多次改革，并且在十八大之后，又将土地的承包经营权进一步做了拆分，分为承包权和经营权。形成了现行的农业土地归集体所有，农户承包经营，并且所有权、承包权、经营权三权分离的制度。
这种分离，意在促进土地流转，促进土地资源的优化配置。2017年底，土地流转面积突破5亿亩，流转率接近40%，预计到2025年会达到60%，集约化发展的趋势非常明显。
可以说到此为止，大农制的基本环境是有了。
但这还不够，除了基本的土地制度保障之外，大农制想要发展，关键还是要提高产业收益，这才是发展的根本动力。据专家测算，农业一产的毛利率不会超过10%，但如果能够整合产业链，产供销一体，继而再拓展到休闲服务业，其毛利率便可以提高到30%以上。
所以大农制的关键，是整合，整合产业链，整合一二三产。
一般来说，这种整合都是由大企业参与并主导完成的。比如海亮集团旗下的明康汇，盾安集团旗下的姚生记，都是如此。
因为农业产业链非常长，涵盖了种子育苗、农资投入、机械作业、生物生长、成果收获、产后加工、运输流通、市场营销、居民消费等多个环节。合作社或种植大户哪怕通过土地流转配置好了足量的土地，也没有能力去完成这种规模的整合。
而大企业一般会从利润比较高的农产品加工入手，在建立一定的品牌知名度之后，逐渐向上下游扩展，向上以“企业+农户”订单式或“企业+合作社+农户”联合式等方式来拓展到种养殖，向下通过休闲、农旅等形式延伸到三产，最终实现农业全产业链的整合，一二三产融合发展。
在这个整合过程中，哪怕是大企业，也会遇到一些问题，比如：
l 合作涉及多主体，包括农户、合作社、核心企业、物流服务商、经销商等。考虑到农产品的保质期，农业对协作的效率要求尤其高。
l 长鞭效应明显，产业链各个节点环环相扣，任何一个节点的变动都会影响其他环节的波动，并且逐级放大。农业周期较长，如果信息传递出现扭曲或延迟，必须等到下一个周期才能有所反应，供需失衡的风险较大。
l 四流相互牵制，产业链里包括了商流、物流、信息流和资金流等四流，但这四流会分散于不同的组织之中，要想做好整合，必须进行统一规划、协调和控制。
这些问题基本是不可避免的，而且整合的产业越大，这些问题就越突出。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说，如何解决这些问题，便决定了产业链整合的深度，也决定了产业规模和企业产值。
02
区块链是这些问题的一种解决方案。
如果我们仔细思考一下，会发现前面的问题，其实并不是并列的。有些问题具有统筹作用，比如信息，信息可以协调商流、物流、资金流，可以协调多个主体，可以平衡供需。
抓住信息，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。
但要想达到这种效果，传统的信息技术是不行的。
因为在传统的信息化建设中，各个主体是分开进行的。这也就导致了信息的分散化，种植信息在农户、销售信息在经销商、物流信息在物流服务商、资金信息除了这些主体之外，还会涉及到银行。想要把这些信息系统打通，几乎不大可能，因为各个主体间只是商业上的合作，而且合作往往是动态的，互相没有必要，也无真正的动力去将各自信息系统开放出来。
这就需要引入新技术，即区块链。
区块链是一种不可篡改的、去中心化的数据库，这种不可篡改、去中心化的特性又保证了它的可信性。根据开放程度的不同，区块链又可以分为公有链、联盟链和私有链三类。对产业来说，一般会引入联盟链，在联盟链中，数据对联盟内的企业——如合作社、核心企业、经销商、银行等——是开放的，对联盟外的企业则是封闭的。
这样就可以解决前边提到的信息共享的问题。
l 首先，区块链降低了数据对接门槛。企业不需要再两两对接，只用对接一个“可信的”联盟链即可，不仅降低了对接的工作量，而且消除了对接过程中关于隐私或开放粒度的顾虑。
l 其次，区块链让数据变的可信且及时。产业链各主体的生产、交易过程数据会汇聚到联盟链上，这个过程是实时的，也是不可篡改的。虽然区块链无法保障数据上链前是可信的，但却能保证上链的动作是可信的，保证上链后的内容是无法变更的。换句话说，对每个企业来说，这些环节他无法跳过，如果要作假，那必须持续保证后续所有相关数据都能自洽，在长期的交易中，这几乎不可能。
l 最后，在数据同步且可信的基础上，可以进一步将协作简化为智能合约，一旦达到某些条件，自动完成交易。
03
接下来说一些具体的例子。
我们曾经操盘一例山东健康肉的项目，通过区块链和数字化养殖的技术，支持山东打造了健康肉联盟，在政府的监管下，统一协调养殖、饲料、屠宰等企业的工作，保障肉品的调拨供应。
今天介绍一个美国的案例，GrainChain，客观来说，美国在数字农业上走的还是更靠前一些。
前面提到，在美国，农户往往会有几十公顷的地，成百上千亩，所以农产品也基本属于大宗商品，对交易的时效性和可靠性都有很高的要求，扎堆上市怕卖不出价格，自己存储怕坏，卖给陌生人怕被骗。
经过多年的实践，他们逐渐产生了一种重要的基础设施，谷仓塔（Grain elevator）。
从物理上说，谷仓塔是一个巨型仓库，它接受农民暂时没卖出去的粮食，开具凭证，并按照存量与时间收取存储费用。但从商业上说，它却有更大的价值，一方面保证了粮食的安全，另一方面又通过平滑供需的方式降低了价格的季节波动性，因为它让农民可以根据自己对市场的判断来决定售出粮食的时间，从而避免了秋收扎堆上市的问题。
但谷仓塔并没有完全解决问题。
对农民来说，这种大宗交易首先有一个风险问题。他们不仅要把货卖出去，还要把钱收回来，所以常常只好选择熟人，虽然这样可能会失去更好的询价机会，但至少能避免对方借口质量或其他问题延期付款。不过交易除了买卖双方外，还涉及到谷仓塔、银行、运输公司等诸多环节，链条很长，典型的交易往往会持续很长时间，随之而来的就是现金流上的压力。而为此他们不得不办理银行贷款，进而又增加了经营成本……
这就导致每次交易的交易成本都很高。
GrainChain想到了用区块链来解决这个问题。
他的逻辑是这样的。
l 首先，GrainChain打造了一个区块链平台，提供了一个共享的、透明的、不可篡改的数据库，记录着交易的所有环节。
l 其次基于区块链，GrainChain又提供了一个所有参与方都同意的智能合约机制，它设定了交易满足的条件，以及满足后要执行的动作。换句话说，智能合约相当于大家约定好的规则，而区块链则保证了规则的履约过程中没人能作假，一旦规则被触发，交易便自动完成。
l 此外，为了配合区块链，GrainChain又提供了HarvX和SiloSys两个平台。前者是一个辅助运输的系统，后者是一个合同与库存管理系统，并配套一些IoT设备。这两个平台能够加快交易过程，并且通过IoT硬件设备，自动采集交易过程中的数据进行上链，保证数据来源的可靠性。
这三项基础工作完成之后，交易过程就得到了简化：
1. 农民和买家讨论好交易的条件，比如谷物的数量、质量标准、价格、送达时间等。
2. 根据上边的条件，系统生成智能合约，双方一起提交保证金。
3. 农民履约，按照要求把谷物运输到谷仓塔。
4. 智能合约履约，通过谷仓塔的智能硬件自动完成对谷物的检测，比如湿度、重量、杂质等，同时把检测结果上链。如果结果满足智能合约中的要求的话，那合约中规定的动作会立即执行，农民立马会收到货款，理论上这时他的交易就完成了。
5. 买家提货，交易完成。
所以经由区块链，买卖双方的交易成本大大降低了。
除此以外，GrainChain还带来了一些其它好处。比如对银行来说，通过区块链，他能追踪农民的生产与订单数据，并根据这些数据发放贷款，跟踪资金流向。对消费者来说，他可以看到链上的产品溯源信息，吃起来也更加放心，等等。
GrainChain的官网显示，他们已经处理了8万多笔交易，交易了50多亿磅货物，并且除上边的例子外，还在整合洪都拉斯的咖啡、墨西哥的谷物。从他们今年完成的820万美金融资来看，这些数字多少应该是可靠的。
不过请不要误会，我并非在鼓吹技术万能论。实际上区块链技术只是对原产业做了改造，他依赖一定的且广泛的产业基础，比如国家对土地的政策，社会已有的类似谷仓塔这样的基础设施，产业链上相互配合的上下游等等。农业是大产业，农业里的问题也都是复杂的问题。这些问题的解决，离不开国家的统筹，离不开地方和企业的努力。
但正如我们不能夸大技术的作用那样，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价值。
产业的发展是阶梯式的，原有模式出现瓶颈了，引入新技术新方法，努力迈向新台阶，之后遇到新瓶颈，周而复始……只有这样，四千年的农夫，才能慢慢走向数字化生存的未来。